一、诚信是市场经济赖以存在的前提

　　诚信属于道德范畴，其基本含义是守诺、践约、无欺。诚信不仅是人类社会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同时也是市场经济保持良性运行的前提。这是起码的常识。市场经济从一开始就离不开诚信。西方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认为，“如果人类没有基本接受的道德规则的话，社会将会崩溃”，“没有公正就没有市场经济”。他的两部同等重要的著作《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都曾提到那只“看不见的手”，前者无疑是指市场，后者则寓意主宰人的行为的伦理道德。遗憾的是，后人多只记住他的《国富论》，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道德情操论》。

　　当西方经济进入金融资本主义阶段，建立在诚信基础上的现代信用制度便成为经济良性运行的前提。正如马克思所说：竞争和信用是资本集中的两个最强有力的杠杆。显然，无论竞争还是垄断，只要是市场经济，如果一方不讲诚信，不仅会损害对方的经济利益，同时也在损害自身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一种欺诈成风、失去信用的经济，最终必然陷入混乱。

　　现代市场经济是以货币为媒介的商品及服务的交换，金融业是其中最主要的组成部分，俗称“血液系统”。一旦血液系统出现问题，无疑将直接影响宏观经济的运行。因此，诚信和信用对于金融业而言显得更加重要。金融业的信用主要涉及三个主体：储户、借款人和银行。其中最重要的是银行的信用。众所周知，银行属负债经营行业，发放贷款大部分要靠储户存款，自有资金有限。银行通过存贷利息差来获得收益。尽管储户有可能失约，如提前支取定期存款，但银行已经通过提取准备金来解决，一般不会对银行的经营构成威胁。银行与借款人之间是一种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无论借款人有意（如欺诈）还是无意（如企业倒闭或经济衰退）失信，都会增加银行的不良债权，给其经营带来信用风险。

　　虽然银行可以通过建立抵押担保机制来化解信用风险，但由于信用风险的发生是受许多因素的影响，特别是当受商业利益驱使或可以转嫁信用风险时，银行就会放松应有的信用约束，给借款人违约提供便利条件，从而制造出大量的蕴藏着信用风险的贷款。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就是这样产生的。在金融创新的掩盖下，表面上银行的风险被转嫁出去，但实质上大量的信用风险不仅蕴含其中而且被成倍放大。当经济环境发生变化、大批借款人违约时，次贷危机终于爆发，结果导致大小金融机构出现大批坏账乃至破产，把美国继而世界拖入金融危机。

　　二、诚信和信用缺失造成的经济社会后果

　　这场国际金融危机所暴露的美国金融环境恶化，各种金融犯罪活动频发，无不与诚信和信用的缺失有关。

　　诚信严重缺失恶化金融环境，最终导致金融危机爆发。美国金融危机始于次贷危机。整个抵押贷款环节中如果环环坚持诚实守信，危机最终也不会如此严重。问题在于事后发现，几乎每个环节都存在程度不同的诚信缺失，金融风险就这样逐渐累积并最终酿成危机。

　　借款人的个人信用不佳，评分多在620分以下，而且在以往支付历史、信贷欠款数额、立信时间长短、新开信用账户和信用组合类型等诸多项目上或多或少存在瑕疵。加上他们的收入低或收入不稳定，违约的事经常发生。瑞银国际的研究数据表明，截至2006年底，美国次贷市场的还款违约率已高达10.5%。

　　抵押贷款经纪商也难逃其责。借款人获得贷款离不开经纪商。据知情者披露，作为独立代理机构，许多抵押贷款经纪商向贷款公司提供的资料“里面的贷款申请空白一片，只字未填，该披露的信息要么错误百出，要么缺东少西”，无非为了增加自身收入。同样出于利润考量，许多贷款公司开发了自动审批系统，把不能得到抵押贷款的申请合格化，使不合格的申请人得到了贷款。结果，到次贷危机爆发前，美国次级市场总规模在13000亿美元左右，其中没有固定收入凭证者的贷款额在5000亿—6000亿美元。

　　信用评级机构当属追究之列。在评价一个抵押贷款池的潜在损失时，它们不是逐笔检查每笔贷款，而是只使用一个样本贷款，依赖贷款发行者提供的说法和代表性。而且，即使评级机构对证券应有表现的判断存有严重不实，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谨慎行事没有任何实惠，宽大政策却意味着能从华尔街的客户那里得到更多收益。

　　诚信缺失导致金融诈骗不断发生。在市场经济中，金钱是财富的象征，追求富有是人们的普遍心态。这种心态为各种诈骗活动提供了生存的土壤，骗子们利用一些人急于致富的心理进行各种诈骗活动。尤其是那些利用自己曾经的光荣或声望的大骗子更是得心应手，轰动全美乃至世界的麦道夫案正是这样一个典型。麦道夫能够长期欺骗投资者，关键在于与他长期合作的一个只有3人的弗里赫林会计师事务所，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至案发一直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伪造文件；而麦道夫骗局长期未被揭发，关键在于美国证交委不尽职，监管失信。美国证交委曾在2004、2006年两次上门调查麦道夫，但因调查人员未要求查账，使麦道夫得以幸运逃脱。

　　内幕交易实质上是另一种诈骗。一些圈内人为了追逐利润相互勾结，利用内部信息谋取不义之财。此类丑闻在美国接连不断上演，去年暴露的对冲基金公司帆船集团创始人拉杰-拉贾拉特南因此被捕，AMD前首席执行官鲁毅智也因此被迫辞职。

　　诚信缺失导致信用卡风险不断加大。信用卡顾名思义是以信用为前提，由银行或其他金融机构签发给那些资信良好者的一种特殊的信用凭证。美国的储蓄率较低，消费信贷却非常发达，几乎人人都持有多张信用卡。随着金融危机的深化，一些持卡人借机超支付能力消费，恶意拖欠；更多的人却因为失业，无力偿还，信用卡违约率随之不断上升。信用卡风险已成为美国社会一大潜在危机，奥巴马竞选总统时已经对此不无忧虑。据穆迪投资者服务公司公布的报告，美国信用卡坏账率2009年8月份升至创纪录的11.49%，平均坏账率有可能在2010年年中见顶，估计将达到12%—13%。另据《纽约时报》报道，由于美国信用卡持有人违约增多，信用卡发放机构在2009年上半年已经被迫冲销了约210亿美元的信用卡坏账。此后一年半的时间里，美国信用卡业总体上可能至少还要损失550亿美元。目前，美国信用卡业因违约导致的亏损占信用卡未偿还债务总额的5.5%，估计最终有可能超过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裂后出现的7.9%。究其原因，除了受经济危机的影响外，主要是发卡公司和持卡人均在不同程度上缺乏诚信。奥巴马首席经济顾问萨默斯表示，信用卡公司滥发卡及收取超高利息等各项不当行为，造成消费者的沉重卡债和高利负担。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公开抨击信用卡公司的消费借贷机制复杂，故意混淆消费者视听，推高借贷费用。

　　三、美国社会诚信缺失的原因

　　美国的市场经济历史悠久，惩治金融犯罪的法律法规比较完善，为什么仍然存在这么多诚信和信用缺失问题呢？仔细分析，主要原因如下：

　　第一，经不住货币拜物教的不断诱惑。进入金融资本主义社会后，金钱至上的地位和金钱万能的作用，导致货币拜物教更加盛行，全社会充满铜臭。某些人有了百万想千万，有了千万想亿万，不择手段地攫取财富。可悲的是，货币拜物教信徒崇尚有钱的，地位越高、光环越亮者，欺骗性越大、后果也越严重。所以，像麦道夫这类大骗子骗上数百亿不足为奇。

　　第二，资本的本性使然。资本的本性就是追逐利润，千方百计实现利润最大化。正如马克思形容资本家一样，华尔街的公司高管只不过是“人格化的资本”。在美国，许多公司的高管薪酬都是直接同公司的短期业绩挂钩，只要能够在短期内使公司的盈利增加，就可以拿到高额奖金。美林公司前CEO奥尼尔截止退休时，各种福利达到3000万美元，手中股票期权市值约1.29亿美元，总额高达1.59亿美元。美国总统奥巴马坦陈，“是华尔街的贪婪与不负责任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直到今日，那些昔日把美国金融体系拖至崩溃边缘的银行高管，并没有因自己在金融危机和经济滑坡中扮演的角色受到足够惩罚；相反，当去年底经济略有好转，华尔街金融业高管就嚷嚷要获得总额高达184亿美元的分红。无怪乎奥巴马总统怒斥“无耻”的高管、“下流的奖金”，并决定要向大型金融机构征收“金融危机责任费”。

　　第三，对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过度崇拜。美国奉行典型的自由市场经济，这种经济制度与美国崇拜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文化传统是分不开的。所谓个人主义，是指个人先于社会而存在；所谓自由主义，则认为个人行为不受约束是一切进步的主要动力，自由不受干预的市场是有效的。美国是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国家，早期的领土仅限于东海岸地区，在西进过程中，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备受推崇，并成为美国精神的有机组成部分。正基于此，一些人在追求金钱的过程中同样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并自以为可以逃过法律的监督。

　　第四，失信的成本过低。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要维护全社会树立诚实守信的氛围，就必须对失信行为进行处罚。对失信的怂恿就是对诚信的打击。遗憾的是，这次金融危机中暴露出来的抵押贷款经纪商和信用评级机构的失信行为，至今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没有任何一个抵押贷款经纪商因为向贷款公司提供不实资料而受到民事或刑事处罚。三大信用评级机构虽然有的曾经为不实评级付出过上亿美元的代价，但这些代价同其获得的利润相比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所以依然我行我素。

　　总之，市场经济是信用经济，也是法制经济。必须通过加强诚信制度建设，强化市场主体的诚信意识，提高全社会的诚信水平。只有建立在诚信基础上的市场经济，才能持续健康发展。

　　（作者：中央财经大学会计学院教授）

    【来源】《求是》　2010年3月18日